记者:记得你在一篇文章中写到:“法国人的18世纪是伏尔泰的世纪。20世纪是萨特的世纪。萨特与时任法国总统戴高乐是死对头,在他眼里,戴高乐简直就是精神专制的化身。可是,就是这个戴高乐,却说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:‘你不能把伏尔泰关进监狱!’”这意味着什么?
尚杰:这意味着你不能把一个与你思想不同的思想者关进监狱,因为思想是人类的最大尊严。不尊重思想,是最大的不尊重人权。伏尔泰在18世纪被称为精神王子,精神自由的创造者,萨特是20世纪法国知识分子的总代表,他继承了法兰西精神自由和浪漫主义的传统,也就是批评的传统,法兰西民族之所以能有层出不穷的在文化上的创新能力,而且在20世纪法国的世界大国地位与19世纪相比已经今非昔比,在这样的情况下,法国还能与美国这样的超级大国抗衡,就是因为它有自己独立的东西,精神上的原创性,法国是货真价实的文化创意大国——如果美国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文化产业大国的话。一个国家的文化产业要是缺少创意,那作用就只相当于一个大工厂,设计图纸是别人控制的,那结果的严重性要几十年后才看得出来。
文化大国的标志之一就是它有一大批像萨特那样的知识分子,人们一提到法兰西就会想起这些人来,他们不光是在哲学方面有突出的贡献,还有文学界、艺术界,电影界等,这些人支撑起了法兰西文化大国的架子,他们的声音总是独立于政府之外的,政府也是允许他们批评的,所以戴高乐说,“你不能把伏尔泰关进监狱!彼囊馑际撬担厝绱说嘏昊魉,作为一个政要他也很恼火,但他没有把萨特关进监狱,伏尔泰还进过两次监狱,这说明政府和知识分子之间的那种特定的关系,法兰西民族以及他的政要们本身拥有很高的人文素养。那法国现任总统希拉克,不仅对中国诗人李白很有研究,还是一个鉴赏中国青铜器的行家。
允不允许知识分子的监督,允不允许有不同声音,这是衡量你的国家是不是民主国家的最重要的标志。在中国历史上,如果一个知识分子禀性天真,也就是太过于真实,讲真话,那这个人的命运,结果总不会太美妙。具体来说,就是具有西方式知识分子这种秉性的中国知识分子总是比较天真的,而他们的结果都不是很好。这样一来就泯灭了人主动的或创造性思想的积极性。要人们学得更圆滑,说得更明白一些就是迫使人们自觉不自觉地要去说假话,做两面人,使自己的人格很不健全。士大夫,也就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最大理想,甚至是惟一的出路,就是去当官,否则周围人甚至他们自己都认为是没有出息。很多大诗人,因为官场失意,就在诗中写自己的颓废,一不留神却传下来很多名诗,但这些诗人的本意是对自己的人生不满意,这是中国知识分子最严重的问题:只有歌功颂德的传统而鲜有批评的传统。它使中国很难产生纯粹的独立的思想家。在我们的精神风俗中,最能光宗耀祖的还是官、排官的座次,有多少几品官。
记者:与伏尔泰同时代的还有另一位伟大的启蒙思想家卢梭,“法国篇”的解说词说,他的棺木中伸出的一只手,握着一支火焰浓烈的火把。这支火把很快就点燃了巴黎乃至世界。”记得你的《〈社会契约论〉导读》一书中用了一段很精彩的话来描述卢梭精神和思想的不朽,他的思想到底有哪些迷人之处?对今天的中国来讲又有哪些可以思考和借鉴的?
尚杰:卢梭与伏尔泰的区别在于,卢梭同时关注到了社会的异化现象,也就是20世纪哲学和文学艺术才真正重视起来的人的焦虑、绝望、厌倦等一些属于“光明”背后的东西。卢梭敏锐地感到,社会进步的同时也是一种堕落。这话当时没有太多的人注意,实际上他这里面涉及到了对现代文明的一种批评,这是伏尔泰所没有想到的。伏尔泰还嘲笑卢梭,说卢梭想要我们回到用四肢爬行的时代。卢梭向往的理想社会,是人类朴素的自然状态。卢梭思想的覆盖面比伏尔泰更宽广,他的《社会契约论》奠定了近代西方政治制度的根基,他的《爱弥尔》是西方启发性教育的奠基性著作,他的《忏悔录》是西方近代以来浪漫主义传统的代表作。他的著作不算多,但每一部都是开创性的。记者:如何解释“进步的同时也是一种堕落”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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