寻求双向“交流”
两年前我初到伦敦,和一位中学时的好友合租一处,已在英国居住多年的她仍然每天往复着学校——超市——家“三点一线”的规矩生活。怎么这么多年了却还封闭于伦敦的市井之外呢?好友对我这个“新来的”说:融入英国社会可不容易。她说,在国外有3种中国留学生:第一种最常见,只有中国朋友,身在国外却一直在中文圈里;第二种不愿意和中国同胞多来往,想方设法和老外交朋友;还有第三种比较少见,既有中国朋友也有外国朋友。她说,能和哪个圈子的人打交道,关键取决于语言。
尽管学校里中国人很多,但我所读的专业只有我一个中国人。除了结识很多中国学生以外,我自然和很多外国同学都成了好朋友。这几位欧洲同学现在有的在世界银行高就,有的担任希腊大使,有的管理着意大利最大的生物医学咨询公司;叵肫鹄,大概我已经成了所谓“比较少见”的“第三种人”。
不过我从来没有刻意地去“融入”什么。其实我的同学们来自世界各地,各位的英语口音如同万国国旗一样,并没有什么业已成形的“群体”甚或是“文化”去让我“融入”。我感觉“融入”这个目标,可能是一种误解,语言对能否适应国外生存的影响也被大大地高估了。语言能力并不是最重要的,我认识国内一位知名的图书编辑,英语远远到不了国家四级,但是她在伦敦的生活可比我那位在英国奋斗多年的好友丰富多了。
在新的时代,不论是身处异国的我们,还是容纳异客的他国,相互之间并不存在单方向的“融入”,而是双方向的“交流”。
对偏见的偏见
偏见,在多元文化共存的空间里是一个敏感话题。如果要我说,偏见是人主观判断的副产品,不仅不可避免,而且随处可见;不仅外国人对中国有着或多或少的偏见,而且中国人对西方社会也有偏见。
在一场高层次的学术交流会上,一位欧洲学者在讲台上作了一个对韩国考察的报告,其中认为亚洲包括中国在生物科技政策管理上还很欠缺。在学术交流中,面对异议相互尊敬、以理相驳,是不成文的守则。而这时,一位与会的中国学生却站起身忿忿不平地说:“你怎么能这么说中国呢?!你不尊重我们,我们还怎么交流呢?”声讨过程并未提出具体的反驳意见,那别人又为什么不能这么说呢?欧洲的与会者摇着头,唏嘘这位中国学生的“霸气”,中国的与会者也很尴尬,一场交流会一度陷入僵局。我挺理解这位学生的“爱国热情”,但是效果却适得其反。
思想与思想的撞击,难免会产生误解甚或偏见。有理有据、消除偏见才是上策,但如果怀着寻找偏见的“雷达”,时刻“探测”他人的偏见以发表空洞而激烈的抗议,这便是“对偏见的偏见”。如此,平等有效的对话还从何谈起?
其实,面对偏激的言词,慷慨激昂地正面回应并非是唯一的选择,在某些场合该如何回应,也是一件需要技巧的事情。在一次宴会上,一个在上海久居的德国人对周围人趾高气扬地说:“在中国大学校园里,连PDF文件都打不开!”就在他侃侃而谈在中国的“奇闻逸事”时,我的英国同事麦克巴博士低声问我:“他说的是事实吗?”我说:“当然不是事实,PDF是应用最广泛的期刊记载格式,每台校园计算机必备其阅读功能!”听我说完,麦克巴博士点点头,随后侧了一下身,其角度恰好把这个德国人排除在自己的视野之外。虽然没有激烈的言词,没有针锋相对的辩论,但仅仅一个动作就不失优雅地使这种狂傲的言论自讨没趣。
对误解的新解
对偏见的偏见,作为一种抵制的态度,是中西方交流的一个障碍,而顺应固有误解的新阐释,作为一种和顺的态度,则是中西方交流的另一障碍。
一次,学校请来一位中国南方名校的教授做演讲,她延续西方对中国“关系社会”的定位,提出了一个解析中国独特现象的“礼尚往来模型”,并称“礼”就是礼物的‘礼’,她还引证说,孔夫子两千多年前便说了:请客送礼,互惠互利。在座的西方听众纷纷认为其分析深入,而我提问:“礼尚往来中的‘礼’,是礼法的‘礼’,也就是社会行为道德规范,说的是‘社会行为道德规范是在相互作用、相互交往中形成建立的’,这难道不是天下大同的道理么?又怎会是中国的‘独特’现象?”其英国同事忙替她改口说:“很多现象或观点确实是人类社会共有的,孤立某一社会并非科研之道。”
当很多漂泊在异乡的中国人焦虑于如何“融入”西方社会的时候,更让人心酸的却是国人急功近利地为了符合西方人的“口味”而仓促地从中国文化中挑出“合适的”篇章或者现象,断章取义进行所谓的剖析。这种对误解的新解,不仅不会帮助任何人更快地“融入”西方社会,还会对中西进一步的交流造成伤害,加固了那堵本不应该存在的分割“两个世界”的屏障。
其实,能否在一个新的社会群体里实现自我,重要的不是你的肤色,不是你的语言能力,不是你的教育背景;需要的不是清高自负,也不是投其所好,而是一种能够与人平等交流的能力。而这种能力,需要一些坦诚,一些技巧,更需要对他国文化的尊重和对本国文化的爱护。(张悦悦)